1981届医士21班 姬凌
我小的时候,是在乡下跟外婆长大的。那是一个叫“坪”的小山村,群山环抱中有一百多亩稻田,一条清澈的小溪将其一分为二,山脚下散居着十几户人家。每当太阳出来和下山的时候,映着山峦,像一幅中国水墨画。外婆家就坐落在小溪旁,典型的湘西民居,两手推车的吊脚楼,屋前有一块不大的禾场。
那个年代由于物质匮乏,和所有小朋友一样都盼着过年,因为有好多好吃的,放鞭炮,穿新衣。乡里的年俗是蛮讲究的,腊月二十四,俗称小年,这天也是祭拜灶神的日子,表示来年天天有好吃的。腊月二十五、六,专职打扫卫生,家家户户都要将房屋的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并将家里各种各样的东西洗净,寓意将今年里的晦气,不好的事扫地出门,迎接一个红红火火的新年。腊月二十七是赶集的日子,将家里剩余的东西背到镇上去卖,换点钱买过年需要的东西,如鞭炮、肥皂、香烟,给小孩添件新衣服等等。过年这天,乡里有个习惯就是早早起来,将年饭做好,然后跑到外面放鞭炮,证明这家的年饭已经开始了。
总之从腊月二十四开始,“年味”越来越浓了。各家都忙碌起来,磨豆腐、蒸甜酒、舂粑粑、做糖馓、炒红薯片。豆腐是自产的黄豆,用泉水,点石膏,做成后象凝脂一样。粑粑很有特色,糯米用石臼舂成粉参上野蒿子,用粽叶包裹,上笼蒸熟,咬上一口,满嘴都是野蒿子和粽叶的清香。蒸甜酒用的是老品种的糯米,不是现在的杂交稻,加上草曲发酵,所以格外清甜,喝上几碗也不会醉人。糖馓将糯米蒸熟,用本地植物染料在上面点缀红绿色,风干成饭碗大小饼状;红薯片是先将红薯蒸熟,碾成泥混入芝麻,做成片状晒干。吃时用小石子混着炒或用山茶油炸熟,松脆香酥,用现在的话来说应该都属于健康食品。当然对我们这些孩子最是诱惑力的还是杀年猪。
杀年猪那天,鸡刚叫三遍,大舅便爬起来,点上灶火,烧了一大锅开水,伴着钌环和杀猪刀碰撞的叮铛声,屠户来了,东方也露出了鱼肚白。
这时门前亮起了一盏马灯,将禾场照的通亮,禾场正中放着案板,案板前面放着一个接猪血的木盆,里面放了一指深的水,加了一些盐和切碎的生姜,一把尖刀架在上面,闪着寒光。
家中一头大肥猪被三四个壮汉揪着耳朵扯着尾巴,连拽带推弄到案板上,猪拼命的挣扎着,撕心裂肺般的嚎叫。只见屠户一个马步蹲下身子,用左手死抓住猪嘴,把猪头抱进自己怀中,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屠户用右手一刀从猪脖子直捅进去,扯出来,哗啦啦,一股热血喷涌而出。猪痛苦的挣扎着,随着流出的血越来越少,猪的叫声也越来越小,直至无声无息,据说有经验的屠夫根据血量和形状可判断来年庄稼的收成和凶吉祸福。
接着,屠户在猪的后脚割开一个小口子用专门的铁棍捅进皮肉,直入猪的背、肚和四肢,用他的话来说是打通“气孔”。此时大舅将原烧开的水倒进猪腰子盆,屠户兑上几勺生水,将猪放入盆内“洗澡”,热气腾腾中,屠户麻利的扯动着猪的头脚,扯上一把毛丢进桶里,“可以了”屠户抹了抹嘴,鼓起腮,用足气对猪后腿原切开的小口一顿猛吹,猪便像气球般鼓了起来,捆住气孔,用专门的铁刨子,唰唰唰,手起毛落,猪被刨的干干净净,胴体雪白,收拾完毕。几个人用钌环将猪倒挂在一架楼梯上。接下来是开肠剖肚,这时天已大亮,左邻右舍都来凑热闹,屠户将内脏分门别类一一摆在案板上。
“嘿哟”屠户手起刀落,先切下猪头,然后从背部将猪分成两半。那时候是生产队,每家每户每年必须向国家缴纳一头“任务猪”。外婆家的那头猪较肥,是生产队特意留下过年的,生产队十几户人家按人口多少分。屠户砍肉,会计记账,出纳看秤,肉按肥瘦搭配分成十几份抓阄选肉,大家都希望选中肥肉多的那一堆,不一会儿功夫,就被瓜分完了。
接下来,在禾场里支上一口大铁锅,烧旺柴火,将分剩下来的猪头、猪脚、猪肝、猪肠子、猪血加上现磨的豆腐和刚从田里拔出的红萝卜等食材,由村里的“大厨”精心烹成大杂烩,俗称“杀猪菜”。这时也不知谁从家里搬来几坛米酒,左邻右舍也早已围着几张桌子坐好了,还未等生产队长宣布开始,有些人便迫不及待开始动箸了,大家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时间欢笑声、吵闹声、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小山村弥散开来……。那种场景、那种滋味至今记忆犹新。即使现在吃遍山珍海味也找不出当年舌尖上的味道。那种山上放养,吃野草喝泉水长大的黑猪,那种浓郁的香味,是现在的人吃不到的,据说现在人们又在恢复饲养那种湘西土黑猪,估计喂了混合饲料也没有那个味道了,当然现在人吃的东西也更加丰富了。
杀年猪时的场景给童年带来不少愉悦,那种乡情,那种年俗,那种舌尖上的味道,会不时出现在我的记忆里。